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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勇氣VS脾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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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珍珍捂著口袋裏的餅幹,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。

在上學之前,她從來都沒有吃過餅幹,只吃過一些餅幹屑。

那是她大哥搶來的餅幹,二哥後來又和大哥為了搶那塊餅幹打起了架,餅幹摔了個稀巴爛。大塊的大哥撿走了,小塊的二哥撿走了,她只能趴在地上,用舌頭將那些碎掉的餅幹屑一點點舔走。

那些餅幹屑是什麽味道,她已經不記得了,只記得那些帶著點鹹味的泥土,還有眼淚流到嘴裏的苦澀味道。

眼淚這種東西,並不能在家裏換來一點點的餅幹。

但現在不同了,現在她有了一整袋的餅幹。

多麽漂亮的藍色袋子啊,袋子上印著漂亮的黑色夾心餅幹,僅僅從那幅畫上,馬珍珍都能感受到裏面的香氣。

她反覆把玩著手中的巧克力餅幹,幾次想要將包裝打開吃掉,卻又舍不得的松開了手。

到最後,她將那袋餅幹握在手上,用舌頭一點點的舔著包裝袋,好像只要這樣做了,就能隔著包裝袋嘗到裏面的味道一樣。

馬珍珍太快樂了,舔完餅幹後,她小心翼翼將餅幹放進口袋裏,那動作就像是往自己的口袋裏放進了一顆星星。

她從來不曾擁有過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,她的衣服是兩個哥哥穿舊的,她沒有玩具,文具也是哥哥們剩下的,這包餅幹就是真正屬於她的東西。

“不能讓任何人看見它,會被搶走的。”

她這樣想著,於是強迫自己將手從口袋裏拿出來,就好像那裏什麽東西都沒有一樣。

口袋裏有一包餅幹讓馬珍珍心慌意亂,她總是想要摸它,確定它還在不在,卻又不敢伸手。接下來的幾堂課馬珍珍都在走神,她總是趁沒人註意的時候在抽屜裏把餅幹拿出來看一會兒,看的時候還總是忍不住舔嘴唇。

她已經記不得自己來學校幹什麽了,也不知道上的是什麽課,她只記得自己口袋裏的那顆美麗的星星。

它光是存在,就已經讓小小的女孩感到陶醉。

杜若自己還有課,早上幫蘇麗代了一堂,剩下來的課卻有沖突,於是一年級小朋友的數學課是秦朗代的。

學生總是以為自己的動作神不知鬼不覺,卻不知道站在講臺高處的老師能把一切盡收眼底。

秦朗很快就註意到了這個總是低頭的女孩子,也註意到她老是在抽屜裏拿出什麽看。

一年級的孩子有很多上課都容易走神,現在不養成良好的課堂習慣以後只會更糟糕。秦朗有意提醒她好好上課,便趁著她再一次低頭看抽屜的時候走到了她的身邊,敲了敲她的課桌:

“在看什麽東西,課都不好好上了?”

馬珍珍不知所措地擡頭看著秦朗,當秦朗從抽屜裏拿出那袋奧利奧時,整張臉都白了。

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,臉色慘白慘白的,好像已經嚇呆了。

“餅幹?”

秦朗莫名其妙地看著那袋餅幹。

“你餓了嗎?這堂課上完就可以吃飯了……”

馬珍珍眼睛死死的看著自己的餅幹。

大概是馬珍珍這個樣子讓秦朗也覺得有些不太對,他想了想,還是將餅幹還給了馬珍珍,又說:“下不為例,以後不準在上課的時候吃東西。”

馬珍珍看著“失而覆得”的餅幹,重重地“嗯”了一聲,飛快地將餅幹放在了口袋裏。

然而她剛把餅幹收好,就聽到有人很小聲地說:

“老師,她是小偷。”

秦朗聽到了,但他故作不知,又回到了講臺上。

剛才很小聲的聲音卻引發了更大的聲音,見秦朗好像沒聽見,又有孩子叫了起來:“老師,她是小偷!她偷了餅幹!”

“秦老師,她拿了餅幹!”

“蘇老師說每天都要檢查,要是少了餅幹以後所有人都沒有餅幹了!”一個舉手卻沒被點到的孩子尖叫道:“讓她把餅幹還回去!”

終於,控訴馬珍珍是小偷的聲音徹底打亂了課堂的教學秩序,秦朗也聽出來他們好像在說那個女孩偷了一袋餅幹,忍不住呆了呆。

“偷餅幹?”

“我沒偷!這餅幹是杜老師給我的!”

即使是這樣可怕的指控,馬珍珍也依然不敢憤怒地反駁,她將兩只手緊緊貼著自己的胸前,眼睛裏滿是驚慌不定的神色。

“杜老師給我的!”

她的恐懼看在其他孩子眼裏,就像是做賊心虛一般。

一年級的小班長趾高氣揚地站了起來,對秦朗說:“秦老師,只有上臺回答問題的孩子才有餅幹作為獎勵,杜老師上課時候沒有讓馬珍珍上臺做示範!”

“上臺寫拼音的是我,只有我得了餅幹!”

做示範的孩子也站了起來,大概是沒有餅幹顯得證據不足,他又補充了一句:“餅幹我吃了,我的那塊是草莓味的!”

“她偷餅幹了!”

“我沒偷!”

馬珍珍害怕的哭了起來,只會反覆說一句話:“杜老師給我的!杜老師給我的!”

“你家那麽窮,你又寫不好拼音,肯定是想吃餅幹又吃不到,所以自己偷拿了!”

對於所有的孩子來說,講臺抽屜裏的餅幹已經是所有孩子們的“利益共同體”,它被放在那裏的時候,所有孩子都會互相監督,也會不停提醒自己——“如果拿了,以後就不會再有了”。

這樣的約束讓孩子們學會了紀律,也有了共同的契約,以至於當好似破壞了整體規律的馬珍珍動了那塊餅幹時,所有孩子的怨念都爆發了出來。

秦朗起先還有點摸不著頭腦,但看到這個樣子也知道發生了什麽。

大概是蘇麗在抽屜裏放了些餅幹作為孩子們發言的獎勵,可是這個叫馬珍珍的孩子上堂課沒有發言,卻在抽屜裏發現了一塊餅幹,而孩子們都說上課的時候杜老師沒有給她餅幹。

下意識的,秦朗覺得這個孩子沒說謊。

說謊的人不該是這樣的。

她的眼神裏雖然都是被人指責的恐懼和驚慌,但眼神清澈,也並沒有躲閃。

“馬珍珍,你說這塊餅幹是杜老師給你的,是嗎?”

秦朗也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,在此之前,他從來沒當過老師,也沒接觸過這麽多的孩子。孩子們的指責和言之切切甚至讓他覺得有些可怕。

“下課後,我把拼音寫出來了。”

馬珍珍不停點頭,抽泣著說:“杜老師獎勵我的。”

“老師相信你。”

秦朗摸了摸馬珍珍的頭,又站起來,環視著屋子裏義憤填膺的孩子,朗聲說:“同學們,馬珍珍說這塊餅幹是杜老師給她的,我去請杜老師來證實這件事好嗎?杜老師是大人,又是老師,她不會撒謊。”

“只是有一點,如果馬珍珍同學說的話是對的,你們要向馬珍珍同學道歉,因為誣賴別人偷東西是很嚴重的指責。你們能做到嗎?”

秦朗溫聲問。

一年級的孩子大部分還在懵懵懂懂的年紀,有人在喊馬珍珍偷東西,他們也就跟著喊了;現在秦老師說要去找杜老師來,他們又莫名的有些害怕。

究竟害怕什麽,他們自己也不明白。

眼見著馬珍珍握著餅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有心軟的孩子小聲地說:“我相信她沒偷餅幹了,就這麽算了吧。”

“是啊,算了吧。她在家肯定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餅幹……”

“不行,蘇老師說,偷東西是不好的行為!”

小班長梗著脖子說,“如果她沒偷,我可以道歉!”

秦朗笑了,讓這個有意思的小孩在這裏看著紀律,自己跑去另一頭的五年級找杜若。

秦朗敲五年級教室門的時候,杜若正在給五年級孩子上數學課。

聽說那邊教室裏發生的事後,杜若訝異地“啊”了一聲,安排了五年級的班長帶著孩子們做課本上的數學題,立刻跟著秦朗去了一年級的教室。

當杜若跟著秦朗走進教室時,教室裏沸沸揚揚的。一年級的孩子本來就是不懂事的年紀,有些更是惡劣地指著馬珍珍噓“小偷小偷”,馬珍珍眼神裏的驚恐已經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,她的雙腳緊緊縮在板凳下面,整個人也縮在一起。

從兒童心理學上來說,這樣的姿勢表示孩子想要盡量少占地方,盡量少吸空氣,想要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,這是一種極端防衛的姿勢。而且從她的狀態來看,這種恐懼和自我防衛似乎已經成了一種常態。

一個七歲的孩子,眼神能這麽淒楚,表情能這麽驚恐,這讓杜若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,徑直走到了馬珍珍的面前,彎下腰握住了她的手。

“杜老師……”

馬珍珍的臉上還滿是淚水,但眼睛裏已經出現了希望的曙光。

“馬珍珍,你不要難過,小朋友們不知道老師給了你餅幹,所以才會這樣。”

杜若心裏很難過,又覺得有些發堵。

不過是一塊餅幹!

她站起身,對屋子裏的小孩子們說:“餅幹是我給的。馬珍珍同學通過上課時努力學習,很好的完成課上的功課,並在下課後做出了正確的示範。因為她在黑板上寫的拼音很好,所以我也獎勵了她一塊餅幹……”

杜若走到黑板前面,摩挲了下黑板。

一年級的孩子力氣很小,黑板有時候會擦不幹凈,她仔細看了下,發現馬珍珍寫的拼音果然還有痕跡在那裏,於是指著那個痕跡說:

“她當時寫在這裏。今天的值日生是誰?你擦黑板時候看到這裏的拼音了嗎?”

“老師,今天是我值日。”

一個瘦高的男孩子站了起來。

“我擦黑板時,看到拼音了。”

真相大白。

有杜老師作證,又有值日生證明馬珍珍真的寫了板書,班上的孩子們突然不說話了。

正義和清白有時候來的就是這麽簡單。

“馬珍珍,把你的餅幹收起來吧。”

杜若彎下腰,指了指餅幹,努力露出一個微笑。

“我聽秦老師說了,下次你不要在上課時玩餅幹,好嗎?如果以後你都積極發言、爭取上臺做示範的話,餅幹還會經常有的。”

“餅幹還會有的”就像是一道魔咒,奇異的平覆了孩子之前受傷的心。

馬珍珍仰頭看著杜老師,仿佛有了一種想法,感覺杜老師好像所有孩子經常炫耀的那種“媽媽”。

不會是那種因為家裏窮就跑了的媽媽,而是在最需要的時候會來保護她的媽媽。

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,向杜若點了點頭。

馬珍珍不哭了,孩子們卻戰戰兢兢地看著老師,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。

那個之前一直說話的小班長倒是光棍地站起來,對著馬珍珍喊:“馬珍珍,我冤枉你了,對不起,請你原諒我!”

真的是用喊的,聲音響到隔壁班都聽得見。

小小的男孩臉漲得通紅,但表情卻一點都沒有閃躲,也沒有任何不甘心。

馬珍珍被他的嗓門嚇到了,瞪大了眼睛好像是只受驚的兔子。

“勇於承認錯誤,也是一種勇敢。讓我們向勇敢的班長致敬!”

秦朗適時的鼓起掌來。

“向班長學習!”

於是孩子們也跟著鼓起掌來,又學著班長向馬珍珍道歉。

看到這樣的情景,就連一向冷漠的杜若都忍不住柔了眉眼。

“秦老師,我向你借半堂課。”

杜若對秦朗說。

“接下來的時間,我要給孩子們上堂思想品德課。”

杜若大學學的是政治和法律,兼任紅星小學的思想品德課。

“杜老師請便。”

秦朗一怔,笑著走到教室的最後面,隨便找了個空著的凳子坐下。

杜若看了看孩子們,從黑板槽裏拿起一只粉筆,在黑板上用筋骨有力的板書寫下:

“做勇敢的孩子。”

***

放學回家,走在山間的小路上,馬珍珍感覺自己這一天過得就像是在夢裏一樣。

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得到了一塊餅幹,卻又因為這塊餅幹被冤枉成了小偷,幸好秦老師相信他,請來了杜老師證明她的清白。

馬珍珍年紀雖小,卻也知道“小偷”是個很不好的詞。

班上的同學雖然冤枉了她,但後來都向她道了歉。班長康大海下課還請她吃了甜棗,說是請她原諒……

還有杜老師……

雖然班上的同學都說杜老師沒有蘇老師好,一點都不愛笑,上課也不準他們出聲,但她還是像媽媽一樣的好老師。

她教他們要做個勇敢的孩子,要勇敢的保護自己,要在不願意的時候勇敢的說“不”,要在做錯了的時候勇敢的說“對不起”。

她說,只有勇敢的孩子,才能取得成功。

成功,成功是什麽?

對了,成功就是得到你想要的東西。

馬珍珍的手靜靜地摩挲著口袋裏的餅幹。

她已經不準備把這塊餅幹吃掉了,她想要把這塊餅幹留著,以後告訴自己要勇敢的時候,就拿出來看看。

她就這樣背著書包回到了破敗的家裏。

阿大在屋後的田地裏收番薯,大哥馬大龍也跟著去幫忙。阿大身體不好,不能蹲太長時間,否則會暈倒。

二哥馬小龍剛剛打了兩桶水回來,正在把水往水缸裏倒,看到馬珍珍回來,撇了撇嘴:“放學了?學校的飯菜好吃嗎?”

馬珍珍下意識按了按有餅幹的口袋,低著頭要進屋。

這衣服是馬小龍的,他哪能不知道自己衣服的口袋裏有東西是什麽樣?馬珍珍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時,馬小龍一把拉住了妹妹的破書包,伸手去掏她衣服的口袋。

“你帶了什麽東西回來?饅頭?”

馬小龍知道上小學有饅頭吃,滿懷希望的從她的口袋裏掏出一個……

藍色的小袋子?

他呆了一下,繼而欣喜若狂。

“是餅幹!哪來的餅幹?”

“是我的餅幹!還我!”

馬珍珍見哥哥搶了餅幹,尖叫了起來。

“什麽你的餅幹,阿大說你遲早要嫁人的,家裏東西都是我和大哥的。等你會一點字,你人都要給大哥和我換彩禮,別說什麽餅幹……”

馬小龍不以為然地讀著包裝上的字,他十歲了,讀過三年書,認識一點字。

“奧利奧?”

“還我的餅幹!那是老師給我的!”

瘦弱的女孩氣得整個人直哆嗦,伸手去搶,可馬小龍在她面前是那麽高大,輕輕一伸手就將她推倒了。

若是往常,被推到的馬珍珍只會坐地嚎啕大哭,可今天的她卻死死盯著哥哥手上的藍色包裝袋,只牢牢記著一件事。

“要做個勇敢的孩子!”

“我的餅幹!”

從心底湧上來的勇氣,讓馬珍珍從地上爬了起來。她紅著雙眼,像是一只初生的小牛犢一般,用盡全身力氣向沒有提防的馬小龍撞去。

被一頭撞在胸上的馬小龍避之不及,整個人栽到了後面的大水缸裏,拼命噗通著雙臂。

“你瘋了!還不把我拉起來!阿大回來見到水臟了要打我的!”

餅幹因為他的掙紮松手落在了水缸中,靜靜的飄在了水面上。

馬珍珍忍著頭暈從地上爬起來,剛剛那一撞,好似已經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氣。

但沒關系……

撞倒了哥哥的馬珍珍,伸長手臂從水缸裏撈起藍色的小袋子,對水缸裏的哥哥齜了齜牙。

“這是我的餅幹!”

她珍而重之的將它放在書包裏。

“我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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